7月16日11時許,301路公交車爆燃過去第16個小時。
  太陽開始炙熱地翻烤。廣州警方從白雲區鶴北街一個網吧將25歲公交車縱火嫌疑犯歐長生抓獲。
  這裡與海珠區敦和公交車站差不多隔著大半個廣州,但距離歐長生租住的出租屋只有200米。
  時間再過去6個小時,比歐長生年長6歲的哥哥歐雪東在家中上網。他吃驚地發現,警方發佈的嫌犯照片竟是他的親弟弟。他連忙撥打歐長生的電話號碼,話筒傳來“該號碼已不提供服務”的聲音。
  歐雪東接著給湖南老家的父親歐迪林打電話,此時當地的派出所和村幹部恰好來到歐家調查。58歲的歐迪林起初一頭霧水,知悉來龍去脈後很痛心,一個勁地搖頭:“他怎麼會變成這樣?”
  小學輟學的歐長生在2003年來到廣州打工,在親戚和老鄉的眼中,這是個性格內向的小青年。從去年開始,歐長生患上腰椎間盤突出的疾病,一些親近的人看來,歐長生病後久治未愈,長久賦閑在家,性情也有了變化。
  但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,沉默寡言的歐長生,在某一天以公交車縱火嫌疑犯的身份登上了報紙的封面。
  當一個人縱火的剎那,無論他此前有過怎樣的遭遇,他的行為都讓他站在了社會的反面,也必將受到法律的製裁。
  南方日報記者經過多方採訪,試圖“拼圖”歐長生。
  1
  輟學之後
  歐迪林很難相信歐長生乾出這樣的“大事”,他在弄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不住嘆氣:“他怎麼會變成這樣?”而神志不清的石愛福一直在問:“是不是‘生兒’在外邊幹了什麼?”
  1988年10月,歐長生出生在湖南省衡南縣近尾洲鎮朱雅村長久組。他是家中第三個孩子,上邊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。歐長生讀到小學三年級後輟學,隨後開始了漫長的打散工生涯。
  從衡陽市往山坳里開車1個多小時,就能到達山溝里的朱雅村。這個位於衡山腳下的小山村由16個村小組組成,“長久”是其中1個村小組。深居山中的村民多以種田為生,但是年輕人外出打工,村裡大多是60歲以上的老人,一半的農田拋荒。
  在朱雅村村支書陳少華眼中,歐長生是個“沒有什麼突出”的青年,性格內向,與村裡人交流也不多。“他和村裡其他人基本沒有發生過衝突和爭吵,甚至在村裡都很少看到他。”
  不過,讓陳少華留有印象的是,歐長生與其他在外打工的年輕人還是有些不一樣。“逢年過節,在外打工的年輕人回到老家,都喜歡串串門、打打牌,但歐長生就很少出門,難得見他人影。”
  在15歲左右去到廣州之前,輟學在家的歐長生一直幫著家裡種地,閑暇時學會了乾木工活,還不時能打點散工。只是在鄉鄰們的印象中,歐長生不愛說話,也不交朋友,這甚至引來了村裡人的戲弄,叫他“啞巴”。
  這些年,歐家的三兄妹長期在廣州打工,哥哥歐雪東和弟弟歐長生都成了做裝修的木匠,只留下歐迪林在家種地,老父親偶爾也外出打零工,補貼家用。
  歐雪東告訴南方日報記者,他的母親石愛福在生育第二個孩子時精神出現異常,至今村裡還在為石愛福申請低保。
  2011年,歐家人在村裡蓋起了一棟兩層的紅磚房,牆外面還貼了不錯的瓷磚。村裡人都知道,建新房的資金,都是歐家兩兄弟在廣州打工賺的錢。大約在2012年年底,歐長生還在老家縣城買了套新房,當時付了大約4萬元首付款。
  千里之外突如其來的縱火案,震驚了這個不起眼的小山村。村民們很難把這起惡性的事件,與他們眼中的“生兒”以及普通的歐家人聯繫起來。“歐長生的家人在村裡口碑都還不錯,與村裡人很少有過節,大家相處也沒有過大的衝突。”陳少華說。
  陳少華告訴南方日報記者,在事發前一個月內,歐長生曾兩次回過老家。“第一次是在6月23日左右,待了6天時間又走了,聽說是處理他在縣城裡新房的問題。第二次是在7月11日,這一次待了3天。”
  縱火案發生後,當地派出所及村裡的幹部去了歐迪林家裡進行調查。歐迪林很難相信歐長生乾出這樣的“大事”,他在弄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很痛心,不住地嘆氣:“他怎麼會變成這樣?如果他真的做出這樣的事,怎麼對得起那些無辜的人?”
  而神志不清的石愛福一直在問:“是不是‘生兒’在外邊幹了什麼?”
  2
  木工生活
  城市的生活對於“木工”並不光鮮。“平時上班都很累,下了班也就各回各家。長生沒有特別好的朋友,大家都是出來打工的,沒什麼友誼的。”
  7月15日19時44分,歐長生引發的大火將廣州大道南敦和路口的301路公交車燒成廢鐵,事發地距離他和他哥哥歐雪東住過的敦和城中村只有尺步之遙。
  歐雪東告訴記者,歐長生在15歲時來到廣州打工,一直做的是裝修木工的活,和他一起住在敦和村。“像我們這樣一批老鄉有30多個,沒有固定的施工隊,哪裡有活就去哪裡乾。其間,歐長生也曾經去上海和杭州打工過一段時間,但絕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廣州。”
  在歐雪東眼裡,弟弟的生活絕對算不上貧困。“從去年開始我們這樣的工種每天收入有200元左右,以前每天五六十元,後來最低工資漲了。我們每個月乾24天,除去吃飯、買衣服等開銷一個月還是有小幾千。”
  城市的生活對歐長生這樣的“木工”並不光鮮。“平時上班都很累,下了班也就各回各家。長生沒有特別好的朋友,木工這個群體就是這樣,大家都是出來打工的,沒什麼友誼的。”
  日入200元的收入並不算低,但這樣的“好日子”卻在今年初戛然而止。歐雪東說,去年年底開始歐長生得了腰椎間盤突出,很痛,每天只能待在家裡。“今年以來只幹了10來天的活。”
  沒幹活就沒收入,歐長生也沒有問哥哥要過錢和要求幫助。“他有自己的存款,一萬多塊錢。”歐雪東說。
  打工之後的歐長生居無定所,最後一次和歐雪東住在一起是在兩年前。“以前我們交流很多,從今年開始沒什麼交流,只是聽他說醫院說腰椎間盤突出太厲害,要多休息,急也沒用。”
  歐雪東去過一次歐長生位於白雲區鶴邊村的家。“當時他買了一張床、一張桌子、一個小電視,還有煮飯之類的東西,其他都沒有了。在歐雪東的印象里,歐長生就是一個人生活,去哪裡都是一個人,“空蕩盪的家很正常”。
  今年過年之後,歐雪東差不多有4個月沒有再見過歐長生。
  歐雪東在16日晚6時回家上網,看到網上貼出了縱火嫌犯的照片,發現是弟弟歐長生,當時覺得不可思議。然後撥打歐長生電話時已經打不通。隨後又給家人打了電話,大家都很難接受,沒有心思說話。
  “他沒有結婚,又是個很內向的人,很少出去交朋友,也不和工友玩,為什麼會幹出這樣的事?”歐雪東也很難相信歐長生會賭博輸錢泄憤,“他也就偶爾玩玩牌,不會去賭球的。”
  歐雪東最後一次看到歐長生是在今年3月間。“仔細看他走路樣子有點歪歪扭扭,走久了身體會麻木,路都走不了了。”
  3
  閑散度日
  湯粉店老闆娘對歐長生有個印象是,這個寡言的小伙子有幾次在吃飯時和朋友打電話,他在電話中抱怨:“打牌輸了錢。”
  今年春節過後,歐長生因患腰椎間盤突出而長時間無法工作,於是從敦和搬到白雲區鶴邊村,他的表哥劉書軍也租住在此。劉書軍說,敦和的房租比較貴,在鶴邊村養病要便宜很多。
  在鶴邊村,歐長生度過了一段長時間閑散的日子。劉書軍說,歐長生在醫院看病之後,醫生告訴他,腰椎間盤突出需要長時間的休養,最好不要幹活。這之後,歐長生便總是待在家裡,看電視,或者睡覺。
  同是衡南的老鄉劉勇在今年4月與歐長生通過一次電話,他當時本想拉他去一處工地幹活,但歐長生告訴他:“病還沒好,乾不了活。”
  劉書軍說,歐長生看病前後花了兩三萬元,6月底,歐長生回到老家,把在老家縣城買房的約4萬元首付款要了回來。
  劉書軍猜測,由於長時間養病,沒法工作,歐長生的性情也有了變化。“他本來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,生病之後,整個人變得更加心事重重,就真像個‘病人’一樣了。”劉書軍說。
  儘管住所相距不過200米,蝸居在家的歐長生與劉書軍的接觸也不算多。劉書軍最後一次見到這個表弟,還是5月下旬。當時,劉書軍帶著歐長生打了幾天零工,專程把工錢給他送過去,順便請他吃了頓快餐。這之後,劉書軍便再也沒見過歐長生。
  在劉書軍看來,歐長生似乎是有些避而不見,“因為我們總會勸他,趕緊養好病,然後去工作,這可能讓他有些壓力。”劉書軍說,最近一個多月,他給歐長生打電話,電話打得通,卻沒人接。
  在歐長生臨時安居的鶴邊村鶴北街,有著一大片密集林立的暗灰色出租屋樓群。樓群之間分佈著狹長的巷子,歐長生就住在鶴北街三巷一處出租樓。在這裡,一棟樓被隔成數十間狹小的房間,租下一個單間,每月大約需要200元。
  鶴北街三巷的街坊們幾乎都是在附近打工的外鄉人,平日里早出晚歸,對於性格內向的歐長生,街坊們大多沒什麼印象。直到媒體的報道鋪天蓋地出現、大批警察在16日中午封鎖了整條三巷,他們才意識到,301路公交車縱火案的嫌疑犯,就住在自家附近。
  17日上午,一位街坊對著歐長生的照片仔細地回憶,才想起有天夜裡,歐長生喝得醉醺醺的,坐著摩的回到出租屋。另一位街坊則記起,在公交車縱火案發生前兩天,她還看見歐長生“好好的”站在出租屋的門口,和幾個朋友在聊天。
  鶴北街三巷盡頭一家湯粉店的老闆娘對歐長生印象稍深。她還記得,歐長生時常去她店里要一份10元的豬肉湯粉,然後默默進食,幾乎很少說話。有一次,歐長生吃完湯粉就往外走,老闆娘追過去提醒他,“沒給錢呢”,歐長生才返過身回一句“哦,忘了”,兩人這才多說了幾句話。
  這位老闆娘對歐長生還有一個印象是,這個寡言的小伙子有幾次在吃飯時和朋友打電話,他在電話中抱怨,“打牌輸了錢”。
  4
  命運車站
  歐雪東做完一天木工回到敦和站,看到一輛被燒得只剩下框架的黑鐵,他還以為是公交車自燃,很快就回家了。這是歐雪東和歐長生無數次上落公交車的敦和站。
  姐姐歐雪梅最近一次見到歐長生是在去年下半年,“長生一直說腰椎間盤突出太痛,治不了了。我說你又不是癌症,有什麼治不了的。就叫他拿拍的片子給我,我去找了個香港醫生看,說很嚴重,但還有得治。”
  搬到白雲區之後的歐長生不時給歐雪梅打電話,說治病花了很多錢:“拍一個片子就是幾百塊”。不變的話題是,歐雪梅教育歐長生不要再賭博了。
  今年過年之後,歐雪梅不止一次聽別的老鄉說歐長生鬥地主輸了錢。“幾千幾千地輸,眼看以前的積蓄就用完了。平時又不能去做事,以後生活很成問題。”歐雪梅常常對著電話勸歐長生。
  歐雪梅說,為了阻止弟弟賭錢,她還曾經想把弟弟的錢“騙”過來。“我跟他說,我家裡在裝修,你借我1萬塊錢。”歐長生很爽快地答應了,又在之後的通話中告訴姐姐錢打不過去,賬號有問題。歐雪梅又催促了幾次,歐長生說:“我沒剩多少錢了,又要看病又不能工作,要留著自己花。”
  “為了賭錢的事我罵過他很多次。我叫他不要賭了,說得最狠的一次,就問,你以後靠什麼過活啊?!”歐雪梅說,生病之後的歐長生和以前很不一樣。“他以前不抽煙不喝酒,就是跟工友們玩牌也是幾百塊。”
  歐雪梅最近和弟弟通的一次電話,是在縱火案發生20多天前,當時她聽說歐長生差不多輸了2萬元。“我很生氣,又罵他說你不治病了嗎,你不娶老婆了嗎?他就無所謂地說:‘病在家裡很沒意思,人不走運就是這樣的啦。’”
  案發當晚的敦和站站台監控錄像顯示:19時44分31秒,一輛公交車靠站不久後站台就發生了慌亂。一名穿著白襯衫的男子飛身躥離公交車。10秒過後,火焰從公交車內衝出,同時爆發巨大的響聲。
  當天21時20分許,歐雪東在廣佛交界處做完一天木工,乘坐565路公交車回到敦和站。他看到公交站拉了警戒線,一輛被燒得只剩下框架的黑鐵立在敦和站前。他隨口問了行人,得到了公交車自燃的答案。“當時太累了,也沒心情看熱鬧,很快就回家了。”
  這是歐雪東和歐長生無數次上落公交車的敦和站。
  7月16日下午廣州警方通告“7·15”公交縱火案嫌犯落網的消息。晚上6時,歐雪東在網上看到弟弟的照片,差不多同一時間歐雪梅接到了堂姐的電話,告訴她:“你弟弟把一輛公交給燒了。”
  南方日報記者 陳晨 李書龍 胥柏波 實習生 張光照 崔金浩 屈中治 李婷婷 祝星月
  策劃/統籌:謝苗楓  (原標題:拼圖歐長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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